拜年一向是新春佳节的一道风景,而中国人拜年的方式可谓与时俱进。现在,除了见面拜年外,还可电话问候,或通过寄送贺年片、电子邮件等。特别是随着手机的普及,短信或微信拜年更为便捷。当然,上述这些只是最近数十年的变化而已。在清代,不少殷实人家,则是在门口摆放一册让人签到的“门簿”。
关于“门簿”,清代嘉道年间,苏州人顾禄曾这样描述:
男女以次拜家长毕,主者率卑幼,出谒邻族戚友,或止遣子弟代贺,谓之“拜年”。至有终岁不相接者,此时亦互相往拜于门。门首设籍,书姓氏,号为“门簿”。
上述的这段文字,见于顾禄所编的《清嘉录》。其主要内容是说,拜年是按亲疏关系,有的是亲自去,有的则派子弟前往。平常没有什么见面机会的,也乘这个时候相互前往对方府上拜年。通常情况下,主人是在门首设一簿册,此即“门簿”。
《清嘉录》卷1“正月·拜年”条,和刻本(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
顾禄字总之(一字铁卿),是清代嘉庆、道光时人,他所编撰的《清嘉录》,生动展现了十八、十九世纪之交的江南风俗。当时,这种正月于门首设“门簿”的做法,在东南一带颇为普遍。例如,在杭州,民间也有设“门簿”的做法:
贺客沓至,设门簿书姓名,簿签标曰“留芳”,或曰“题凤”。铺家设籍门外,以红笺束葱茎、松段压之,取葱茏松茂之意云。
该段记录出自清人舒绍言等所撰的《武林新年杂咏》,其中指出,门簿上的题签为“留芳”或“题凤”。并且说,商人店铺还以红色纸笺捆束葱茎和松段压在门簿上面,取其“葱茏松茂”之寓意。
在《武林新年杂咏》中,另一位杭州人姚思璋,也写了一首《门簿》诗:
奔走真如织,涂东又抹西。
金兰从簿点,凡鸟到门题。
家有一编置,名应千佛齐。
还看飞帖在,彩笔未曾提。
原诗“千佛齐”后小注曰:“亦谓之题名录。”显然,“门簿”也叫“门籍”,亦称“题名录”。“奔走真如织,涂东又抹西”,是指四处拜年颇为忙碌。末了提及的“飞帖”,则指以红色名刺答拜。关于这一点,顾禄在《清嘉录》中指出:“有遣仆投红单刺至戚若友家者,多不亲往;答拜者亦如之,谓之‘飞帖’。”这是江南的情形。而在江北,真州(即今江苏仪征)一带,也有新年设门簿的做法:
主人高第纵深闳,讵比慈恩寺里行。
底事薰风吹若醉,认来塔下自题名。
上述这首诗出自惕斋主人(厉秀芳,1794—1867)的《真州竹枝词》,反映的是十九世纪中叶的仪征风俗。真州位于江淮之间,在清代,此处是淮盐转运的重要码头,侨寓当地的富商巨贾望衡对宇。作者看到新年时人们奔走拜年的场景,不禁感慨系之——究竟是什么事让人如痴如醉?就像是雁塔题名般的,纷纷在门簿上留名。
晚清的门簿(上海图书馆藏《沈氏门簿》)
不仅南方如此,北方亦有类似的风俗。清人李静山的《增补都门杂咏·风俗门》中,有一首拜年诗这样写道:
家家名柬贺新年,门簿书来住址全。
惟有工商尤简便,全从门隙递红笺。
这是说在北京,人们往往用名柬相互祝贺新年。在门簿上,除了个人的名字之外,也将自己的住址写得相当完整。只有那些工商之家特别简单,全是从门缝里塞进一纸红笺以示问候。
北京的这种新年习俗,至迟自十八世纪中叶起便已蔚然成风。清人翟灏在《通俗编》中,专列有“门簿”条:
京师风俗,每正旦,主人皆出贺,惟置白纸簿并笔、研于几,贺客至,书其名,无迎送也。
翟灏字晴江,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乾隆乙丑(1745年)进士,官终金华教授。其人所编的《通俗编》,有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刻本。文后有一按语称:“今谓之门簿,其风到处皆然。”可见,新年设门簿,大概是当时全国性的风俗。
(二)新年时在门簿上书写姓名、地址的做法,究竟始于何时不得而知。不过,“门簿”一词至迟到宋代就已出现。对此,北宋朱彧在《萍洲可谈》中就指出:
士大夫以造请为勤,每遇休沐日,赉刺自旦至暮,遍走贵人门下。京官多私居,远近不一,极日力只能至数十处,往往计会阍者纳名刺上见客簿,未敢必见也。阍者得之,或弃去,或遗忘上簿。
此处虽然说的是休沐日,但与后代新年的做法差相仿佛。及至明代,“门簿”一词更是屡见于文献。嘉靖年间的著名官僚海瑞就曾指出:“仰各府、州、县官各立门簿一扇,凡乡官举监生员等,入门并差人投递书柬者,把门人即行登记,执簿随行,逐一填注对官言语……”根据他的规定,府、州、县各置门簿,诸生每日有入公门者,记其姓名及相关的对话言语,到年终时上缴,以便稽考。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是为了杜绝奔竞干谒之风。
此外,一些官员的私宅亦设有门簿。譬如,稍晚于海瑞的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即曾吟诗曰:“昼长门簿添过客,夜短窗纱减侍人。”可见,过客来往,都会在门簿上留下姓名。另外,他在“临川四梦”之一的《紫钗记》中,亦设计了“昨日开榜,有个陇西李益中了状元,细查门簿,并无此人姓名”的台词。细绎其意,上述这些,皆是指其时的官宦人家特设门簿,客人晋见入门时,门簿上会留下相关的题名记录。这与清代拜年时的做法颇相仿佛,只是前者是为官家私宅所用而已。
到了清代前期,根据黄六鸿《福惠全书》等的记载,督学使者置立循环门簿下发州县,由门斗负责,记录诸生秀才进出衙门的言行,其目的也是禁止“好事者以奔竞为才华”。此一做法,与明代官场的制度如出一辙。至于官员私宅,同样也有门簿之设。乾嘉时代的著名诗人张问陶曾指出:门簿,“宾客簿也,官京朝者户有之”。乾隆晚期,张氏于翰林院散馆后,官授检讨(从七品),在北京的清水衙门过着闲散的生活。其间,他作有《自题门簿》诗:
当关气不扬,门簿殊草草。草草书客名,客名亦何少!
主人日高卧,几不辨昏晓。偶然闻剥啄,竟以客为宝。
由于官位卑下,交游未广,所以门簿上的来客记录相当有限。对此,张问陶自我调侃说:为使门簿上的客人看起来多一点,他“今日书其名,明日书其字”,藉此以壮观瞻。天长日久,也就逐渐习惯了冷清的京官生涯。当然,他认为自己虽比上不足,但比下尚且有余——有的京官门可罗雀,门簿虽备却只能束之高阁。
稍早于张问陶的绍兴人金埴,在其所撰的《不下带编》中记载:
庚子夏,埴再抵燕,见朝彦群公,遍粘公约一纸于邸馆门左,云:同朝僚友,夙夜在公,焉有余闲应酬往返。自今康熙五十八年己亥岁元旦为始,不贺岁,不祝寿,不拜客。有蒙赐顾者,概不接帖,不登门簿,亦不答拜。至于四方亲友,或谒进,或游学,或觅馆,来京枉顾者,亦概不接帖,不登门簿,亦不答拜,统希原谅,云云。下书:“九卿、六部、詹事、翰林、科道等衙门公启。”
文中的“庚子”,应即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对于此一“公约”出台的背景,究竟是京官一度对于来往答拜不胜其烦?还是中央严令整顿文坛官场、禁止干谒奔竞?因我们对前后历史发展不甚了解而难以确知,不过,揆情度理,此一“公约”怎么看都像是官员廉洁自律的群体性宣示,做秀的成分居多,在人情社会的中国究竟能坚持多久,实在不容乐观。
(三)用以登记来客姓名、地址的门簿,在晚清也引起来华传教士的关注。1872年,法国巴黎出版了传教士Paul Perny(汉名童保禄,1818—1907)所编的《拉汉对话》(Dialogues: Chinois-Latins),其中有一节叫“看门的事”,对话中就有主人吩咐仆从,将来客姓名“都要写在门簿上,后席好去回拜他”——这当然是入乡随俗的做法。
《拉汉对话》(Dialogues: Chinois-Latins,1872年,法国国家图书馆藏)
1913年4月7日,梁启超在《与娴儿书》中指出:
入都五日,门簿所载客名已三百二十人,接见者约三之一,其劳可想!吾性惟劳乃乐,故精神似尚胜于在津时,明日拟返津作文,数日后复来。看此情形,在都非僦屋不可(大约必须以一半日子住京)。作寓公终不便也。
1913年,梁启超刚从日本归国不久,便再度投身于其时的政治运动。当年,他在北京仅五天时间,门簿上就记录了三百二十人的名字,平均每天就有六十四人前来拜访。梁氏精力充沛,又喜交游,故其自称“惟劳乃乐”,精神更佳。可惜当年的这些“门簿”并没有保留下来,否则,应是研究梁启超社会交游与政治活动的绝佳史料。
1931年,被不少文化人尊称为“谦谦君子”的书商郭石麒,收购了嘉兴著名学者沈曾植的藏书。当时发现其中有门簿一册,顾廷龙先生慧眼独具,认为此书系“封建社会官场的遗物,可以看到酬应的一些礼节”,故而也是一种史料,遂得郭氏惠赠。为提高此一史料的学术价值,顾先生邀请张元济、冒广生等人各写一段题记。该书现藏于上海图书馆,题作“沈氏门簿”,为馆藏善本。1951年,张元济跋曰:
世人知有蓝皮书、白皮书,不知前清京师时尚有黄皮、红皮两种本子。……红面者,京官宅子之门簿,阍人记每日来访之客之姓名、住址及来访之原因,或见或否,有时并及其宫[官]职及与主人之关系,以备酬答之用。二者均为居官者每日必读之物。是为吾郡沈子培先生宅中之门簿,时在光绪二十九年。先生方官外务部,卜居于宣武门外上斜街,旋即简擢江西广信遗缺府,出京赴任,道出天津、上海、扬州、九江、南昌,沿途所记,可以考见一时之人物。吾友顾君起潜得诸故纸堆中,持以相示。留阅数日,因记数语归之……
其后的冒广生跋称:“中国礼俗,尚于往来。老辈于寻常宾客,若过五日不答拜,则谓为不敬,此门簿之设之所由来。而于婚丧祝寿,尤极重视。不通庆吊者等于绝交;其通者除远道以函谢外,无不踵门,不似后来以踵谢帖付邮,或并谢帖而无之也。”
今阅《沈氏门簿》1册,原簿为北京“琉璃厂东门外桶子胡同龙文斋”所印,封皮及首页为红色,封皮上印有“门簿”二字,并用毛笔书写“□□年岁次癸卯新正吉立”,首页首行书“爵禄齐加,福寿连绵”八字。由此可见,当时的北京琉璃厂有专门出售此类用以拜谒酬答之门簿。此册《沈氏门簿》系重新装裱过的簿册,全书除封皮外,每面印刷各分四栏,第一栏的中间印一“印”字,“印”字之上用毛笔填写称呼,如“李大人”“王大人”“刘大老爷”之类,“印”字之下填写大名。第二栏用以填写事由,如“道新喜”“拜会”“请安”“差贺”等。第三栏用来注明彼此之间的关系,如“年侄”“年弟”等;第四栏则印一“寓”字,用以填写来访者的住址或暂住地。以《沈氏门簿》所记光绪二十九年正月一日(1903年1月29日)的来访者为例,首列“葛大人,印,宝华,寓松树胡同”“沈大人,印,家本,道新喜,寓金井胡同”等。上述这些字迹基本相同,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根据清人杨掌生《京尘杂录》卷4《梦华琐簿》记载:京城拜客,系用三寸红纸书写姓名,其上备载住宅、街巷于纸背,以便阍人登记门簿,名曰“小片子”。由此看来,《门簿》上的这些毛笔字,实皆出自阍人之手。撰写跋语的冒广生,在《沈氏门簿》中登记作:“冒老爷,印,广生,寓如泰馆。”冒广生为江苏如皋人,如泰馆即北京的如皋、泰兴二县会馆,位于宣武门外西河沿,为南通一带入京人士之常住地(如光绪年间张謇多次入京,亦多寓居于此)。另外一位题写跋文的商笙伯,在《沈氏门簿》中系于当月的二十七日,“商大老爷,印,言志,号笙伯,禀安谢步,寓扁担巷”。顾廷龙邀请商笙伯题写跋文,他遂写道:“簿中所列贱名,大约系沈培老任南昌府知府时,余以候补知县禀谒,为号房所记耳。”商笙伯是浙江嵊县人,光绪末年任江西知县,辛亥革命后寓居上海,晚年被聘为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此跋注明“壬辰农历一月初十”,时当1952年。
(四)门簿所记人数之多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人的身份、地位和人缘。在明清时代,门簿是极为常见的东西,也正因其常见,故很少得以保留。谭嗣同的侄孙谭训聪曾指出:“余家居时,发现一批信件,及会客门簿……门簿中,有旧党领袖满人荣禄、帝傅翁同龢(差帖拜会),以及沈曾植、张孝谦、容闳、杨锐、郭之全(字友琴,河南人,袁世凯之友)等……”(《清谭复生先生嗣同年谱》)类似于此的门簿,当然是近代史研究中考证政治立场与人际交游的重要史料,只可惜后来却遗失了。因此,侥幸遗留至今的此类文本,也就成了历史研究的珍贵史料。前揭上海图书馆收藏的《沈氏门簿》便极为罕见,它也成了考证沈曾植交游的重要史料(许全胜在《沈曾植年谱长编》中,就大量辑录了其中的资料)。这当然是官员的私宅门簿,类似的门簿原件,在海外文献中亦偶有发现。
1997年我在日本从事学术访问,其间,于内阁文库出版的史籍丛刊中,找到了一份《唐土门簿》抄件,其格式与《沈氏门簿》极相类似——首先是称呼(如某某大爷、少爷、相公、总管等),接着的是大名,其后则写明住址或店名。
佚存日本的《唐土门簿》(抄件)
《唐土门簿》中出现的汪姓商人共有九名,即汪八老爷(文琪)、汪大爷(本川)、汪二老爷(士镗)、汪老爷(永增)、汪老爷(敬)、汪捷大爷、汪十二老爷(文玢)、汪大爷(炯)和汪二老爷(元炜)。其中的汪永增,在清代前期的中日贸易中鼎鼎有名。从《唐土门簿》的记录中可见,此人居住在义慈巷(即宝莲寺至上塘街一带),这里属清代苏州最为繁华的商业区。根据日本学者的研究,汪永增应来自徽州府休宁县,是淮北的盐商,其时侨寓于长洲县(今苏州),常年前往日本采办洋铜。当时,虎丘山塘有嘉惠局,主管日本铜务,许多从事中日贸易的徽商都定居于苏州。在清代,长崎贸易中的铜商,有不少都出自徽州。这是因为江浙一带的盐商(尤其是淮扬盐商)主要来自徽州,而盐商巨子往往具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从事东洋铜斤的采购。从财富等级及奢靡程度来看,苏州铜商曾与汉口盐商(实即扬州盐商的一个分支)骈肩称雄,并与清江浦河政官员、江苏的州县官员一样,以豪侈挥霍著称于世。汪永增显然就是一位徽州铜商巨子,他在经营中日贸易期间,共派出十一艘船前往日本长崎。除了汪永增之外,《唐土门簿》中提及的其他几位汪氏以及程姓商人,应当基本上也都是在苏州活动的徽州商人。
揆诸实际,抄件《唐土门簿》,收入江户时代(1603—1867)幕府官员宫崎成身的《视听草》中。宫崎成身的生卒年虽然不详,但他活跃的年代是在十九世纪四五十年代。此书是宫崎成身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编辑而成的一部海外文献资料集。《唐土门簿》之前的一份资料,题作“兰妇(文政十二年长崎到着妇人肖像并赞,刊本)”,“兰妇”是指一位荷兰商人的妻子,“文政十二年”相当于清道光九年(1829年)。在江户时代,日本推行闭关政策,长崎是唯一“锁国之窗”,只允许中国和荷兰商船前来日本贸易,故而两份资料胪列在一处,应当都是与长崎贸易有关的史料——据此推测,《唐土门簿》应是来航长崎的中国商人所带来的一份人名簿册,其内容反映了与该商人有关的苏州批发商之姓名与住址。从《唐土门簿》中填写的人名、地名和店名来看,这些商人从事的行当主要涉及染坊、布店、银匠店、毡店、麻袋店、糖栈、药行、当店、钱庄和置器店等。由此可见,开设于苏州街衢巷陌间的店铺,以经营布匹、食糖和药品为数最多,这些,都与清代苏州与日本长崎的贸易活动完全吻合。
反映清代苏州城市布局的《苏城坊巷图》(法国巴黎吉美博物馆藏)
另外,对照《沈氏门簿》,《唐土门簿》应非原件,而是宫崎成身誊录而成的抄件。而“唐土门簿”也是他对该份抄件的命名。所谓“唐土”,是江户时代日本人对中国的习惯性称呼。此份文书的原始名称为“戊寅正月门簿”,其下的第一行写明为“元旦”。文中还提到一位住在张广桥的吴二太爷,旁注有“飞帖”的字样。据《清嘉录》记载:“有遣仆投红单刺至戚若友家者,多不亲往;答拜者亦如之,谓之‘飞帖’。”“飞帖”,也就相当于现在的贺年片,贺年片上的名字和地址,由阍者抄录到门簿上面,故在旁注明“飞帖”字样。凡此种种,都说明该份文书是有关新年拜年的门簿抄件。
由于“门簿”上通常都会写明称呼、店名以及住址,因而就相当于以某人为中心的一份通讯录,这也就成了婚丧喜事时可备查考的资料。门簿的拥有者,通常会将此作为礼尚往来的重要依据。清人胡文炳《折狱龟鉴补》曾讲过一个案例,说有位赵贡生家中死了人,“将出殡,循俗例,通知曾经唁吊各亲朋刻期会葬,按门簿开单,凡一百七十余人”。无独有偶,咸丰二年(1852年)七月二十五夜,曾国藩的母亲去世,他在写给儿子曾纪泽的家书中亦主张,办丧事不可铺张:
开吊散讣不可太滥,除同年、同乡、门生外,惟门簿上有来往者散之,此外不可散一分。
苏州徽商后裔潘尚志《乡会联捷苏地发报、送报簿》(稿本,私人收藏)
由此看来,是否见诸门簿,是区分关系亲疏、有否走动的重要标准,故曾氏是以门簿上的记录开列散讣的名单。事实上,官府私宅的门簿记录,是为了将来的回拜或处理相关事宜。在这种背景下,除了丧葬之外,科举及第后,许多人也往往是以门簿为依据散卷。这就难怪清代徽商后裔潘尚志,在其乡试、会试联捷之后于苏州的散卷、送报,其格式就与《唐土门簿》极相类似。潘尚志的一份乡试捷报现藏于南京夫子庙之江南贡院,与此相关的《乡会联捷苏地发报、送报簿》抄本,便是当年其人科举及第时派放捷报、试草的详细名单。
(五)简言之,“门簿”亦即来客登记簿,此类门簿由来已久,至少可以上溯至宋代,原本是官场中的一种制度设计。而正月门首设门簿以便拜年,则明显模仿自官府私宅的做法。虽然说门簿类型有所不同,但二者实际上却是相通的,其间的影响亦显而易见。随着时代的变迁,对于一些人来说,拜年逐渐成了一种例行公事,有时,人们并非真想拜客,而只是为了向对方表示自己“来过了”,不至于失礼。而在另一方面,在门首设立门簿,既维持了相关的交际网络,又在一定程度上简化了彼此之间的应酬。“门簿”功用之嬗变,实际上反映了传统时代官场文化对民间习俗的渗透。
(原载于《上海书评》2017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