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是典型的家里横。出门在外特别招人喜欢,待人接物端庄大方,举手投足魅力四射,完全不像是在家里欺负佐助、打骂弟子的刁蛮妇人。因为要抛头露面,所以喜欢凡事讲个排场,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一定要照着鵙屋大小姐的身份来,对男女佣人、跑腿的或抬轿车夫,打赏起来也爽快得很。看起来像是个毫无规划的败家子,其实并不是这样。之前笔者曾在一篇名为《我所见到的大阪以及大阪人》的文章中讨论大阪人省吃俭用的生活:“比起东京人表里如一的奢侈,大阪人则是喜欢在表面上极尽体面,在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则尽量减少支出,节俭度日。”春琴出生于道修町的商贾之家,完全遵从上述习俗,极尽奢华之事的同时,在某些方面也极度吝啬,贪得无厌。起先攀比个排场也是出于天生的好胜心,因此只要达不到拔头筹的目的,便坚决不胡乱花钱,甚至到了宁死也不愿意花钱的极端地步。不再四处撒钱,而是盘算着用处估量着效果,精打细算。此时天生的好胜心就变身成贪欲,向徒弟们征收每个月的学费或补习费时,虽身为女师傅,却分文不少地收取一流检校的费用,完全不考虑其他同辈师傅的征收标准。这也就算了,就连弟子们逢年过节时自发孝敬的礼品也要计较,明里暗里带出希望他们多送一点的意思。
有个盲人弟子实在家境贫寒,每个月的学费总要拖欠几日,中元节实在买不起礼品,便提了一打白仙羹聊表心意。他向佐助哭诉说:“请您可怜可怜我吧,家里实在贫寒,求您跟师傅说几句好话,收下我这份薄礼。”佐助也着实看他可怜,便在春琴面前转达了心意。不料春琴脸色一变,说:“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学费和礼品,听起来可能很贪婪,但是背后却藏着一片苦心。钱多钱少其实并无所谓,只不过如果不定下大致的数目,师徒之礼就无从体现。那孩子之前只是迟交学费,现如今居然好意思只提一打白仙羹来充作中元节礼品,实在是无礼至极,根本没把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家境贫困至此,艺术修为恐怕也难有长进。我这个做师傅的倒也可以义务辅导,不过他的未来倒也清晰可见,除非是万里挑一天赋异禀的天才,才能克服贫困一举成名。他天赋差强人意,意志力薄弱,倒是厚脸皮这一点非同凡响,不会在艺术上有大的修为。明知这样,却想要我出于怜悯义务辅导,未免太过自大!与其培养这种马马虎虎的人,让周围人感到困惑和羞耻,不如早点劝他放弃这条学艺之路。想继续学习的话,大阪还是有很多好师傅的,随便拜哪个为师都可以。但是我这里,从今天开始,恐怕就不能让他登门了。”说完这段话,不管徒弟怎么道歉,全都充耳不闻,断然将徒弟逐出师门。
当有徒弟送厚礼的时候,平日教学严格的春琴会在当天对他尤为和颜悦色,时不时抛出几句并不走心的表扬,听的人无不坐立不安。师傅的表扬已经变得非常可怕。
收到礼物之后,春琴会逐一清点,仔细到甚至拆开点心的包装来检查。每个月的收支都是将佐助叫到跟前用算盘算清楚的。她对数字非常敏感,听到的数字过耳不忘,买米花了多少钱,买酒花了多少钱,甚至两三个月之前的账都记得分文不差。毕竟她的奢侈全都是用在自己身上的,那么相对而言,仆人们就非常节俭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过着像大名一样风光的生活,佐助以下的仆人们全都被要求省吃俭用,有时候甚至饥一顿饱一顿。仆人们偷偷抱怨说:“师傅常说我们还不如黄莺、云雀忠诚。这话很有道理,因为比起我们,师傅更在乎的是那些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