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开车去市中心,一周里的第四次了。我抱怨着这些路途对我汽车造成的损耗得不到报销。单程路途约十六公里,但路况太糟,开了近三十分钟。这是我不住在市内的一个原因。我在劳伦斯大道和布劳德威路 (1)的十字路口徘徊了近十次,仍然没找到一个免费停车场,因此我又花了十五美元(约99元)停车,要我说这简直就是抢劫。
抵达时酒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开。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想。我敲了敲窗想引起酒保的注意。酒保正在给酒吧备货,我知道他听到了我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我又敲了敲窗,这一次,他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出示了我的警徽。
他开了门。
酒吧很安静,灯光昏暗,几缕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这个地方灰扑扑的充满烟味——当爵士乐和烛光营造出娱乐氛围时,你未必会注意到这些。
“我们七点开门。”他说。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我问。
“就在你眼前。”他转身返回吧台,我跟在他后面,坐在一把开裂的塑料椅子上。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米娅·丹尼特。照片非常迷人,是上周夏娃·丹尼特借给我的。我向她保证不会把它弄丢或损坏,但我的衬衣口袋已经让它一角皱起了,这令我觉得很糟。对丹尼特太太而言,这是一张“非常米娅”的照片,或者她所认为的自由奔放的女子形象,有着深金色长发、蔚蓝的眼睛和率真坦诚的微笑。她站在白金汉喷泉前,泉水肆意喷溅着,芝加哥的微风拂过,喷泉溅在这个笑得像个孩子般的女子身上。
“你之前见过这名女子吗?”我问,把照片递过吧台。他用手拿着照片瞧了瞧。我让他小心些。我看到他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了然的神情。他认识她。
“她常常来这里——就坐在那边的小隔间里。”他回答,冲我身后的小隔间点点头。
“你和她说过话吗?”
“说过,在她点饮料的时候。”
“就只有这些吗?”
“是啊,没别的了。出什么事了?”
“她上周二晚上在这里吗?大约八点左右?”
“上周二?老兄,我连我今天早饭吃的什么都记不太清。我只能肯定她之前来过这里。”他把照片递还给我。我讨厌他叫我“老兄”,我觉得这是种轻视。
“侦探。”我说。
“啊?”
“我是霍夫曼侦探,不是什么老兄。”然后我问:“你能告诉我周二晚上是谁当班吗?”
“出什么事了?”他再次问道。我告诉他别担心,又问了他一遍周二晚上是谁当班,这一次我的语调有些挑衅,全然凌驾于他之上。他不太喜欢我这种不敬的态度,他知道只要他想就可以把我踢出去,但唯一的问题是:我有枪。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返回后面的房间,当他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是莎拉。”他说。
“莎拉?”
“她才是你需要问话的人。周二晚上‘那张’桌子是她照应的。”他说着指了指酒吧后方一个脏兮兮的小隔间。“她不出一小时就会来这儿的。”
我在酒吧坐了一会儿,看着他准备一瓶瓶的酒,重新装满冰柜,数着钱放进收银机。我试图跟他寒暄,想干扰他计算那似乎是成千上万枚硬币的数目,而我数到四十九就数不清了。我慢慢地走来走去。
一小时内,莎拉·勒里希出现了,她从前门走进来,手中拿着围裙。她的老板和她密谈了几句,她将视线转向我,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坐在桌边,假装四处搜寻着线索,尽管这里只有塑料小隔间和充当桌子的厚木板,还有小小的绿色装饰蜡烛,我考虑把它顺回家。
“你是莎拉?”我问。她说她是。我做了自我介绍并让她坐下说话。我把米娅的照片递给了她,“你见过这名女子吗?”
“见过。”她承认。
“你记得上周二晚上她在这里吗,八点左右?”
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莎拉·勒里希的全职工作是医务助理,只在周二来这里赚点外快。由于只隔了一周的时间,因此她对米娅记忆犹新。她很肯定地说上周二米娅在这里。她说米娅总是在周二晚上过来,有时候独自一人,有时候和一名男子一起。
“为什么是周二?”
“周二晚上有诗歌评论会。”她说,“我猜这就是她经常来的原因。不过我始终不太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她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心不在焉?”
“就好像在做白日梦。”
我问诗歌评论会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没听说过。我想象着惠特曼和叶芝的作品被摔在地上的场景,但并不是这么回事。它是指听别人在台上朗诵自己的诗,但这使我更困惑了,谁会想听那东西?看来我得好好了解一下米娅·丹尼特。
“上周她是一个人吗?”
“不是。”
“那她和谁一起?”
莎拉想了一会儿。“和一个家伙。我之前见过他在这儿转悠。”
“和米娅一起吗?”我问。
“这是她的名字?”她问,“米娅?”我告诉她是的。她说她之前人很好——这句话里的过去时仿佛一辆货车迎面撞来。她说她总是很亲切,会给很多小费。莎拉希望一切安然无恙,但她能从我的问题里察觉也许事实并非如此。然而她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也没有多说。
“周二和米娅在一起的男人……之前有和米娅一起来过吗?”
她说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在一起。他通常一个人坐在吧台边上。她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看起来很有魅力,神秘莫测——我记下了这个词,我得回去查查词典。米娅总是坐在这张桌子旁,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不是。但上周二晚上他们坐在一块儿,之后一起匆匆离去。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不过在我问起的时候她是这么形容他的:他个子很高,很强壮,顶着一头浓密的乱发,有一双深色的眼睛。她同意稍后去见一下肖像画师,看看他们是否能画出什么。
我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这非常关键。”
“我确定。”
“你有看到他们离开吗?”
“是的,哦,差不多是吧。我去给他们拿账单,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她看起来是自愿走的吗?”
“我觉得她好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我问他们是否是一起来酒吧的。她说不是,她不这么觉得。他是怎么来到米娅桌边的?她不知道。我又问:“她知道他的名字吗?”“不知道。”“有谁知道他的名字吗?”“也许没有。”他和米娅都是付的现金。他们在桌上留了五十美元,她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对于五六瓶啤酒来说,这是非常慷慨的小费,比一般顾客给的都多。她记得她深夜里还向所有同事炫耀这事,把纸币上尤里西斯·辛普森·格兰特总统的脸飞快地给他们看了看。
当我离开酒吧的时候,我来回检查了下布劳德威路上那些装在餐厅、银行和瑜伽馆外监控的摄像头,想看看是否有线索能告诉我,米娅·丹尼特失踪的那个周二晚上,她究竟跟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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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芝加哥的路名,为同纽约著名的百老汇加以区分,此处音译作布劳德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