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你把我想象成我最好的朋友,假设你正在与他偷情。”
凯莉:“嗯。”
查尔斯:“告诉我你会去哪里偷情?”
凯莉:“在浴室,而你在隔壁房间里。”
在我的要求下,这对快要结婚的年轻人——查尔斯和凯莉,开始表演他们最近一次亲热时的情景。凯莉坐在靠近我这边的沙发扶手上,一人分饰两角,眼里似要冒火。而查尔斯则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头,膝头叠着两个抱枕,不看凯莉和我。
突然,凯莉停了下来,恼怒地抱怨道:“我真是烦透了!真令人生厌!他想做的就是这样:要我扮演跟别人偷情的样子,每次都是这样!只不过他有时候扮演的是他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则是他的老板,或是他的兄弟,甚至他的父亲!如果这种情况再不改变,我就要分手!”
这些话让查尔斯回过神来。
“亲爱的,这只是假扮而已,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只是要你假扮,又不是让你真的这样做。这没问题的,只是假想的而已。”
角色扮演和想象对情感是无害的,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种说法我经常听患者和医生们说。我也同意,这能让情侣更亲密、更贴近彼此。查尔斯认为角色扮演没问题,不过我觉得他热衷于此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我已经单独跟查尔斯问诊了几小时,不过这次问诊,凯莉才是主角。她情绪不太稳定,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生气。她只说她想说的,根本不给我提问的机会。对她而言,她的情绪就是事实。如果她感受到了什么,她认为那就一定是真实的,不必去寻找什么凭证或合理的解释。
查尔斯不擅长社交,是个书呆子式的人。第二次来咨询的时候,我就给他做过测试,结果显示,他没有太多与人卿卿我我的经验。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培养一个人就可以玩的爱好,例如拼装模型飞机。查尔斯经营着一家工程公司,虽然他有钱,足够吸引漂亮女人,但他也坦承,跟女人相处会让他感到不自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们主动找我,我不会去找她们。”我不禁好奇,查尔斯与一个对他表现出强烈兴趣的女人会建立什么样的关系。
跟查尔斯不同,凯莉的一切都是光鲜亮丽、热情和野性的,她很以自己的事业为傲,以自己的意大利血统和新泽西的家人为傲。查尔斯在霍博肯长大,年少时就期待能有像凯莉这样的女朋友。凯莉的头发又黑又长,十分浓密,黑色的眼珠虽小,却像猫一样冒着光,眼角涂抹着黑色的眼线。她不是那种古典美女,而是装扮夸张甚至招摇的女子:穿着紧身的服装,脸上涂脂抹粉,手上还挎着一个时髦的手提包。她是那种每时每刻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且性感迷人的女人,即便是去逛杂货店,也要精心打扮一番。
他们相处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凯莉才跟查尔斯有了亲密行为。他们起初就像朋友一样相处,晚上穿着旧睡衣一起看电视。一天晚上,她亲吻了他,一切很自然地发生了。凯莉喜欢跟查尔斯在一起,因为他个性内向,让她有安全感。而且跟那些总是以攻击她为乐的男人不同,查尔斯是真的很倾慕凯莉。不过,现在查尔斯需要凯莉用别的方式来挑起自己的激情,虽然他竭尽所能地想要平息凯莉的怒火,但他们曾经和谐的关系现在已经岌岌可危。尽管这只是做戏,他们并不是来真的。
接诊查尔斯两个月之后,凯莉也加入了咨询。她很热情地说,查尔斯在情感方面比较保守,有时候会因焦虑而逃避亲热,而她的需求却很强。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有趣。不过现在,我感觉他爱的女人不是我。”她说着,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平常相处的时候,他温柔可爱,我们的关系也很和谐。但亲热的时候,他就像在我身边消失了一样。”
我一边听她说,一边观察查尔斯,但他毫无反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凯莉说了这么多,都是在说她有多受伤,她似乎已经厌倦了他特殊的癖好,她认为查尔斯是在用她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但此时的查尔斯一动不动,既不安慰凯莉,也不表露自己的感受。
我的一个女性朋友也遭遇了同样的问题,她的底线是不做让她感觉糟糕、伤害她自尊的事情,而究竟什么才是伤害自尊的行为,不同人的看法是不一样的。试出底线之后,要留意你的情绪反应,不要只听从自己的身体反应,因为有时在消极的情境下,你也可能感受到积极的情绪,你的身体也可能做出自发性的积极反应,比如女性在被侵犯时可能会有生理反应,这种反应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而做出的,并不代表当事人内心喜欢。
现实和幻想之间的界限总是模糊不清的。
我认为,亲密行为是有意义的,它向我们传递着某种信息。就像在一块空白的帆布上作画,人们将自己的内心活动通过亲密行为表达出来。有的人在这块帆布上画上了很多关于爱、欢愉和庆祝的表情,而有的人则将它视作垃圾场,将过去经历的创伤和痛苦全都无意识地发泄出来。这种发泄有一种情感上的升华作用,能将未曾得到安抚和处理的情绪表达出来。男人们常常会有这种表现,因为他们极少通过社交活动直接发泄情绪,也没有机会直接处理自己的情绪。
幻想存在的好处之一是它可以不断重复、循环。正如查尔斯,幻想是他逃避压力的唯一方式。他迷上了这种活动。他似乎很享受,不过凯莉抱怨说,这让她感觉很糟。换言之,查尔斯释放的情绪垃圾污染了他与凯莉的感情。那么,查尔斯想要避开什么、处理什么事物?这表示查尔斯在表达自己需要帮助吗?我让他下一次单独来见我。
“谁欺骗过你的感情?”不等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我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露出十分吃惊的神情,这说明我问到了重点。
“为什么要谈论让我伤心的事情?”
“这么说,一定有什么故事了……”
“是的。不过谈论过去有什么用?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因为它没有成为过去。”我回答,“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仍沉浸其中,还没有走出来。”虽然查尔斯很抵触,但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我觉得我有必要了解清楚。“是的,这让人感觉很糟,”我语带怜悯地说,“让我们解决它吧。”
刚开始,查尔斯还有点犹豫,不过后来,他还是很激动地把他20岁时的经历告诉了我。那时,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将她视为自己的挚爱,说她是他生命中的“天使”。
“我非常爱她,”查尔斯声音嘶哑地说,“我对凯莉的感情不及对她的感情,我很想跟她结婚。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我就想找一个伴侣,而且我坚信自己会从一而终。我想要成家。”说到这里,查尔斯开始有些不安,双眼不断环视房间。
“不过,在我们婚礼的前一天,她和我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伴郎睡在了一起。我的哥哥抓到了他们。这件事让我印象很深,因为我哥哥是在婚礼当天早上告诉我的,那时我正为这场婚礼感到开心。我哥哥走进我的房间,坐到我床边,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很吃惊,当场愣住了,呆呆地躺倒在床上,感觉四肢很沉重,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听见家人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嘈杂声,我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暖洋洋的,但我觉得我的灵魂在那一刻仿佛离开了身体。我的哥哥替我感谢所有人的光临,没有人进房间来看我。他们都离开了,房间里安静下来,而我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是8年前的事了。”
“我很遗憾,那真是一场悲剧。”
我能够通过他的讲述感受到他的悲伤。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睛也不自觉地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感觉就像一个大浪朝我们打过来,将我们都打倒,然后卷入水里。我们一直坐在那里,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我们都想摆脱这种沉重的感觉,继续聊下去。我可以进行一些理智的分析,但是查尔斯所受的伤害太深了,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避免,他都无法忽视那种痛苦的感受,只能沉溺在其中,苦苦挣扎。
“你太爱……”
“我完全为她倾倒,我对她毫无保留。”
“而她却让你很失望。”
“她背叛了我,”他恼怒地说,“我相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她不爱我,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说着,查尔斯哽咽了。
“你怀疑她是否爱过你,怀疑她给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刻,我感觉失去了一切:我的清白、梦想和真实感,最重要的是,我失去了我爱的女人。”
那一场失败的情感经历改变了他的生活,给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伤害。我想,查尔斯躺在床上愣神时,他脑部的中枢神经在不断建立新的联结,最终,他对爱的观念被彻底改变了。再没有什么创伤能比这种情伤对人造成的伤害更大了。有的人会因此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让人心底的恐惧不断膨胀,干扰人的逻辑思维,侵蚀人的所思所想,甚至把所有异性都视为同一类型的骗子。
“我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跟她们打交道让我非常紧张和不安。我现在仍然没有真正相信过女人。我认为她们都是两面派。认识凯莉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跟她发展。她非常受欢迎,所以我当时就认为她不会真心对我。她习惯了接受别的男人膜拜的眼神,所以我决定只当她是好朋友。”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角色扮演的?”我问。
“那天之后的最初几个月,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公寓里。”他说,“我的朋友们都想帮我走出来,但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当时那种难受的感觉。有一天,我仿佛流干了眼泪,再也生不起气来,我发现我居然开始有了那种幻想。我也知道,这听起来挺奇怪。”
这其实是一种很聪明的心理策略。我很尊重人的心智能力、潜意识能力以及控制屈辱情绪的能力。通过幻想,如今他能够控制他曾经无法控制的事物。查尔斯将他遭受的痛苦实质化了。未经任何有意识的处理,这种屈辱感立刻转变为一种生理反应。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虚假胜利,让他得以从痛苦中解脱,变得快乐。
他不是为了取乐,因为他心中并未放下那段痛苦的经历。
我在想,查尔斯的这种情况发生得究竟有多频繁。我记得曾经读到过一个按摩屋女郎对主顾行为的记载,她说她接待的客人经常会让她把他们过去遭受的创伤经历表演出来。可怜的查尔斯,他已经学会了这种方式。我该怎样改变他呢?
我们制订了一个改善计划,我提议重新调整他的习惯机制。我征询凯莉的意见,请她同意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要跟查尔斯有亲密行为。他的“家庭作业”就是进行其他幻想。我想在他的头脑中建立新的联结。凯莉很赞成我的提议,查尔斯也成功完成了第一步的训练,但是,当我让他想象自己跟凯莉亲密时,他却没有了反应。
“你想象凯莉会怎么样?”
“没怎么样,没反应。”
“好吧,这应该事出有因。你们现在的相处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按你说的做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确实保持了距离,而且,我们相处的时间也比以前少了。她现在经常跟朋友们出去聚会,而我……我很嫉妒。”
我问查尔斯是怎么生出嫉妒和恐惧感的。
“我总是问她去过哪儿,是跟谁一起去的。”
“你认为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像是得了妄想症。”
“有非理性的思维和感受是正常的,我们现在来检查一下。”“我担心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打情骂俏。”
“这会让你兴奋吗?”
“事实上,不会。”
“很好!这就是进步。”查尔斯现在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没有将这种感觉转变成欲望。不过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什么起色。诊疗咨询让他开始恐惧,而凯莉也疏远了他,查尔斯开始觉得不安。一想到凯莉独自出门,他就担心她会遇到别的男人。我认为,我可以让查尔斯在恐惧袭来的时候进行自我治疗。我让他在心里自己跟自己交谈:“我们都有不安全感,这是一种让人难受的感觉。我们不用抗拒它,这不是什么大事,这种感觉会消失的……”
听到我的建议,查尔斯非常激动,好像恨不得给我一巴掌。他的脸涨得通红,眉头紧皱,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在说:“真是疯了,这就是你给我的建议?这些都是陈词滥调!真奇怪,让我跟自己聊天?”
他说得没错。过去8年里被他压抑的情绪一直深藏在他心底,而这种情绪不是几句陈词滥调就可以化解的。接下来,他面临的真正挑战就是,面对这种焦虑。
这时,凯莉要求单独见我。自我上次见她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疏远查尔斯,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打算跟他结婚。我们见面后,她表示查尔斯的行为改变让她觉得心烦,因为他开始做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搭讪其他女人,而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做。
“哦,不!”我想,“他现在做的事……”
凯莉之所以被查尔斯吸引,是因为他看起来令人安心——长得不太帅,但为人诚实,倾慕她、尊重她,认为跟她在一起是自己的幸运。到目前为止,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当她对爱情感到焦虑时,她也总是用这种想法控制自己的焦虑感。现在,她有了不安全感,这让她回想起过去跟长得英俊的花花公子们交往时的感受。为此,她愤愤不平。
“以前,查尔斯总是夸我很漂亮,说我对他很重要。但突然间,他不再这样说了。他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对我深情款款了。我们出门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他在对其他女人献殷勤。”凯莉感觉十分生气,“我们去餐馆吃饭,我说话的时候,他会看别的地方。我是他女朋友,居然还要跟人比拼才能获得他的关注,我很讨厌这一点。现在,我会赶在他之前偷窥其他女人,就像在查找威胁。只要发现他多看了别人一眼,我就会生气。我会想,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他觉得别的女人更吸引他,你会有什么感觉?”我问。
“我从没想过这一点。我总认为,我才是他遇到的最美的女人。”
“你就是觉得他不应该再关注别人?”
“是啊。”
“是啊,他怎么敢呢?”我将她心里的非理性思维说了出来。不过我理解她的感受。凯莉这种反应跟我对拉米的反应相似,我这样说她,其实是在心里批评自己。
某个夏日的午后,拉米和我参加了他朋友举办的一场聚会。大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俊男美女,他们伴着激情澎湃的拉丁乐曲翩翩起舞。从厨房里出来时,我发现拉米跟一个来自不知是委内瑞拉还是哥伦比亚的女人聊得热火朝天——反正那些国度的女人就是生得非常性感。拉米跟那位陌生美女兴致勃勃地聊天,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拉米看到了我,就让我过去,然后向我介绍那个女人,她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我不记得当时的具体过程了,但那时我对拉米的反常行为思考了很久。拉米看起来对我很热情,但他给那个女人拿了饮料,却忘了给我也带一杯。我礼貌地微笑着坐在那里,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去另一个房间里坐着。
拉米找到我,一眼就看出了我不开心。他双臂环抱着我,跟我说了几句甜言蜜语。然后,另一个女人经过了我们身旁,那也是一个南美洲国家的美女,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身材性感火辣,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晃眼。看着她,拉米的眼里有了光彩。他站了起来,叫了她一声。但我不认识她。
“哦,天啊,嗨,拉米!”她向他打招呼。
我走到一旁,跟一个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的闺密聊天。
“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我的闺密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话让我感到气恼。是啊,管他呢,我想。每次我们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他还会接到这些他称为“普通朋友”的电话。我问起来,他会很含糊地说:“哦,就是马塞拉(露丝或玛利亚)啊,不用担心。”好像我这样问是妄想症发作了一样。
最糟糕的是,他接听这些电话、看到这些女人时,总会非常热情。他似乎非常热衷于取悦她们。这种时候,我就像遭到了抢劫。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相反,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可言。
我开始失去理智。
那之后不久,我对拉米总是花时间去陪他的新任女律师而感到恼火——他每周总要带她出去,如吃午饭,参加各种晚宴,出去喝饮料等。我质问他为什么总带着她。“别担心,”他这样回答,“她是我的新朋友。另外,她一点也不性感。”
几天后,他约了她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他说他认为把这个“不性感”的女人介绍给我会让我不那么焦虑。她带着微笑翩然而至,看上去十分迷人,我当时真的想发火。她看起来非常优雅,对我彬彬有礼。我只好忍住情绪,保持沉默。她离开以后,我想跟拉米说说这件事,但拉米睡着了。
我躺在他身旁,毫无睡意,而且满腔怒火:我生气的时候,他怎么敢睡觉?
我恼怒地爬起来,去了厨房,准备了一桶冰冷的水,跑回卧室,将水倒在拉米身上。拉米当时睡得正香,还在打鼾。一桶冷水浇下,他跳下了床,我也逃出了房间。他全身湿淋淋地跑出来追着我绕着房子跑,两个人边跑边大声尖叫。最后,我们都大笑起来。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起躺在了床上没被淋湿的那一边。
因为嫉妒,我们做过很多这样的傻事。有时我们出去玩,他会说:“你在看别的男人!我知道你看了!你还对他微笑!”他会生气,会不跟我说话,然后说:“走吧,算了!”
这已经成了我们惯常的相处模式。
那次跟律师的事情过了之后,拉米和我就此聊了聊。他承认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嫉妒,因为这会让他更有安全感——因为他总会因我而产生嫉妒心理。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意识到,无论拉米怎样对我,失去控制的是我自己的虚荣心。
凯莉因查尔斯的行为深感痛苦,而我不想让她太过恼怒。“你在担心什么?”我问她。
“我觉得他对我不感兴趣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了别的女人就代表你对他失去了吸引力,是吗?”
“我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啊,我是说……”
“你希望查尔斯认为你是特别的。事实上,你选择了一个你认为会珍惜你、倾慕你的男人。”
看到凯莉的表情,我就知道我说到了点子上。但是,她却不想仔细分析。“他的表现就像我以前认识的其他男人。”她说。
“以前,你遭遇过背叛吗?”
“也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认识过那样的男人,他们会当着我的面勾搭别的女人,好像自己很有魅力似的。”
当着女朋友的面与其他女人调情,这种行为特别令女人伤心,这种威胁比真正的背叛更具杀伤力。他朝别人微微一笑、当众看别人一眼、对别人的出现感到高兴、花时间跟别的女人聊天、在你面前找别的女人……然后你就会想象他可能跟别的女人暧昧。心中的恐惧冒了头,你就会陷入长期的自我怀疑,忍不住会想:“我够好吗?”
如果你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那是很糟糕的。这个问题暗藏陷阱。你可能不会直接问出上述问题,但你心里会给自己这样的暗示,即你还不够好,而这会让你更加担心、对你们的感情更加不确定。我开始回忆我曾经被这个问题困扰的经历。
那是一个工作日的早上,上班之前,我正在梳妆打扮。一切都很正常,但当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时,我吃了一惊。哦,天啊!我想,我居然看到了脸上的皱纹:两道皱纹在我的额头上,就在左眼上方。我靠近镜子仔细观察,瞪大眼睛看皱纹的长度和深度。然后我退后一步,不断转动头部,以便从各个角度观察皱纹。我很恐慌。我应该梳刘海盖住皱纹吗?我应该搬到郊区去提前退休吗?好吧,我承认我太过激动了。遇到镜子或走到光线比较强的地方时,我就会观察自己的脸,判断皱纹还在吗。有时候,皱纹看上去消失了,我就不那么紧张了,但过不了多久,皱纹又出现了。我开始留心脸上所有岁月的痕迹:我的左眼睑好像垂下来了;我的皮肤因为长期受阳光灼晒而变差了……我的人生或许就此暗淡了。或许我现在无法获得拉米的关注了。
越来越多次,我出门赶地铁去上班,甚至在还未开始工作时,我的心情就已经很糟了。我是怎么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以前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对自己很有自信,为什么这么快就觉得自己毫无价值、毫无吸引力了呢?这不是真正的我!过去,我都是快乐地醒来,蹦蹦跳跳地去工作。现在我不断地在镜子里找岁月的痕迹,这代表我的魅力正在消失。
我们都喜欢受人瞩目的感觉。别人看着你、热切地想了解你,听你说话、触碰你的身体时,他们双眼会放光。我们都认为,别人是因为我们特别出众的品质才对我们做出这样的反应,我们都想得到特殊对待。
凯莉现在明白了,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美女,查尔斯某天可能会遇到别的女人,甚至可能离开她。我们对待感情时都会有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而且我们都认为,我们自身的特别之处能够维持自己和别人的情感关系。查尔斯新的行为模式让凯莉对他们的感情有了新的认知。
不用说,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主要反映了我们与自己的关系。别人就像我们身边的镜子,映照出我们自己的样子。孩子什么样,看他的母亲就知道了;夫妻和情侣也是彼此的镜子。事实上,在心理治疗中,这也是一种诊治技巧。这种技巧被称为镜像效应。我们用这种技巧让患者建立自我感和现实感。作为治疗师,如果你对病人做出了积极反馈,这会给他们带来力量,能给他们带来积极影响。病人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爱上了自己的治疗师,正是这个原因。
镜像效应证明了我们的存在。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世界里,如果有人想深入了解你的内心,这就是一种最好的体验方式。最好的赞美来自别人,别人友善、和乐地对待你,这就是对你价值的最好证明,你也会因此觉得自己很有价值。这种价值体现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而不是在别人的看法和评价中。
我们都希望获得正面、积极的反馈,这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的重要特性之一,不应该全被视为自恋。如果我们过分追求别人的赞美,我们确实会变得自恋,这时候就可以用镜像效应来处理。很多骗子就是这样得逞的,他们不只是肤浅地奉承别人,而是通过洞察别人的内心,以一种积极正面的方式将别人的内心想法表述出来。
问题在于,人若是过于依赖别人这种反馈,就会失去自我反省的能力。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别人的反馈才有这么大的力量,甚至让人失去了自我反省能力?就是在你开始思考自己够不够好的时候。
查尔斯不再夸赞凯莉了,所以,凯莉内心那个特别的、美丽的、深受喜爱的自我感到很受伤。我想鼓励她,让她相信,即便没有他,她也是很优秀的,我想让她相信,她是否有价值与查尔斯的关注和夸赞无关。
查尔斯和凯莉开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他们一旦投入其中,就都失去了主见。现在,凯莉开始思考查尔斯为什么突然想去关注别的女人,这让我很难引导她重新关注自己。
一天晚上,我跟一群女性朋友在曼哈顿下东区一家时髦的餐馆里吃饭,我们坐在一张大桌子旁,我问:“你们的男朋友看别的女人时,你们会生气吗?”大家对这个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开始争辩谁没有安全感,谁有安全感。有些朋友说,男朋友偷瞄别人,她们一点也不介意,她们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她们并没有什么危机感;有的还说,她们自己也会看别的女人,或者先发制人地称赞别的女人好看,但不能一直看;还有些朋友认为,男人偷瞄别的女人是不礼貌的,是令人不快的。
我最好的朋友对我在办公室听说的那些令人惊恐的欺骗感情的故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总会带着一种怜悯的神情看着我,好像在说:你这个可怜的家伙什么都不懂。那天晚上,她告诉我们,她的前男友曾告诉她:“男人整天都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女人。”她前男友这么说时,她感觉很欣慰。
我真想不通这句话为什么会让她感到欣慰。
“我跟我男朋友一起享用浪漫晚餐时,我可不希望他还想着为我们服务的女服务员。”我说。
“重要的是,他什么都没做。”她说,“这才是关键。”
“这也伤我的自尊,”我说,“我希望,我是我男朋友遇到的最美、最性感的女人。我希望他完全被我倾倒,即便漂亮的女服务员和他搭讪,他也不为所动。”
由于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和拉米的故事,所以我们都清楚谁是“不安全”的那个人,但我觉得问题不在我身上。是的,我是朝拉米浇了一桶水,但刺激女朋友做出这种行为的拉米呢?他是不是也有问题?
现在,轮到查尔斯单独咨询了。我想知道,他希望凯莉嫉妒的行为收到什么效果。我也想找到自己问题的答案。
“凯莉总能引人注目。”查尔斯说,“男人们总是当着我的面去搭讪她。即便知道我在身边,痴情待她,知道我因她而觉得幸福,她也很享受其他男人的注目。可气的是,现在我扭转了局势。”
“那你想通过这种行为表达什么呢?”
“我身边也有其他女人。”
“这让你感觉很好吗?”
“是的,当然。我感觉好多了。她现在需要付出努力来获得我的关注,也就是说,她需要跟别的女人竞争。”查尔斯骄傲地说。
“你希望这种行为给她什么样的感觉?”我问,心里产生了愤愤不平的感觉。
“为拥有我而感到幸运,因得到我的爱而感恩。”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的感受?”
“她说她很生气。”
“这听起来跟感恩无关,查尔斯。似乎这都是你希望她有的感受。但是,你这样做会让她质疑自己的价值,而不是质疑你的价值。你想有稳定感、掌控感和安全感,但你获得这些是以牺牲她为代价的。”
“我又没有真的找别的女人。这没关系的。”
“我认为,我们应该找一种更好的方式来控制你的情感恐惧。别的男人总是向凯莉行注目礼,对此你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自己无关紧要。我禁不住问自己,这些男人能给她什么我无法给予的东西?”
“好的,查尔斯,我明白了,”我说,“你不想失去凯莉。但你不需要做不正常的举动,这会让你对自己感觉更好。”
我建议他下一次跟凯莉在一起时深呼吸,审视自己的内心,关心自己的价值。
“我希望你这样做,感恩这种恐惧感。它意味着你爱凯莉,你不想失去她。这是好事。但你要集中注意力将这种恐惧转化为感恩,感恩你跟凯莉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别的男人无法跟凯莉一起享受的。”
“我猜,我那样做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
查尔斯想走捷径。他发现操纵自我能让他感觉更好,他还发现,他可以因自己的不安全感惩罚凯莉,而这么做不需要处理让他困扰的情感焦虑。现在,我让他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惧,希望他能真正做出改变。他已经明白了基本概念,我也感觉他相信自己能实现这个目标。但是患者在进行心理诊疗时最大的问题在于,情感变化并没有发生,因为他们只在一两次咨询中提到过改变,没有什么神奇的药方只要一用就能让所有的痛苦永远消失。只有勇于尝试处理不断涌现的情绪和情感的新方法,痛苦才会消失。
在接下来的几次诊疗中,查尔斯都说进展缓慢,然后我们就让凯莉也加入进来。我认为我们应该讨论怎样处理嫉妒的问题,但是凯莉心里有了新的想法。“查尔斯!”我们准备好之后,她突然开口叫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有一天晚上,我跟我朋友贾斯丁出去过夜了,我们发生了关系。”凯莉严肃地看着查尔斯。她表现得毫无悔意,态度也有些冰冷。
听到这话,查尔斯感到不知所措,他低语道:“真不敢相信!”查尔斯转过头去不看我们,胸口剧烈起伏着。
“你忽略了我,查尔斯,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可我爱你啊,我……”
“现在,贾斯丁给了我你曾给过我的感觉,我又需要那样的关注和关心了。”
“凯莉,你不要后悔。”我插话道。
“我生他的气。”说着,她哭了起来。
“你现在是在惩罚他。”
“我想分手。”她最后说道。听到这话,查尔斯哽咽了。
“凯莉!”我提高了声音说,“我希望你停下来,等我们仔细了解了你的感受后,你再来倾诉,好吗?”
“算了吧,”她回应道,“我受够了,受够了他对我的忽略。”她因被忽略而恼怒地回复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查尔斯崩溃地喊道,“我知道她终究会背叛我。”
凯莉站在一旁,擦干了眼泪,起身离开了。
我对这次诊疗失去了控制。很好,我想。经过这么多努力,查尔斯再次经历了情感创伤。凯莉离开后,他仍然因凯莉坦白的事情而震惊不已,就像多年前的婚礼当天,他听闻未婚妻的事后愣在当场。他眼神空洞,面部表情僵硬,身体僵直。
“查尔斯,回过神来。”我说,“别神游了。站起来,深呼吸,跺一跺脚。查尔斯,感受一下,你现在很安全。”
我看着他紧握双拳,眼睛里逐渐有了神采。他吼叫了一声。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先是激动,最后颓丧。
查尔斯有意无意地亲手炮制了他最害怕面对的事情,他让过去发生的悲剧重演。虽然凯莉提出过抗议,但他还是一意孤行。他将凯莉视为理想的结婚对象,又要求她在卧室里表演他曾经历的那场情伤,然后假装自己是玩弄女人的男人。他将自己的恐惧通过她发泄出来,最后让她恼怒不已,而这也体现了他心里掩藏多年的怒火。这种情欲的幻想就像玻璃瓶的软木塞,把他的恼怒情绪囚禁在心底,木塞一旦拔掉,恼怒的情绪就会呈爆发之势。查尔斯并没有从过去未婚妻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仍被困在那片阴影里。他没有从悲伤、难过之中走出来,他没有恼怒,没有跟曾经的未婚妻讨价还价,但也没有接受事实,他只想通过幻想化解悲伤之情。
这一对情人最终分道扬镳,这让我很失望。他们其实深爱彼此。他们都因害怕遭到感情背叛而情绪失控,最终凯莉公开出轨。
我想了想我们应对这种疯狂的嫉妒情绪的方式。查尔斯、凯莉、拉米和我自己,我们都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恐惧情绪——都像对待烫手山芋一样将这种情绪丢开。面对感情的时候,人们时而需要爱,时而又害怕爱。但要澄清一点,我们不是真正害怕爱,没有人会害怕爱。爱是很棒的。更准确地说,我们是害怕失去爱,因此,我们都要求他人承担责任,好让我们有安全感。事实上,没有人能保证我们的情感会永不变质,没有人能彻底消除我们的不安全感。
我们需要审视自己的内心,掌控心中涌出的恐惧感。
查尔斯仍然留在我这里。他意识到,他需要自己挣脱那场情伤的束缚。“我让凯莉变成了这样,我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我需要对这些问题负责。”他说。他恢复得很好。在这段时间里,他通过与我聊天摸索出了适合自己的方法,逐渐能够摆脱过去的悲剧场景带来的影响。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摆脱过去的阴影那么难了,因为嫉妒、恐惧和恼怒这三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然而,要控制嫉妒的情绪,还需要控制自己。因为自我价值和情感对我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我们需要维持它们之间的平衡。凯莉找了别的男人以重建自我、重新树立自信。事实上,她也想惩罚查尔斯,这满足了她的自恋心理。
对我来说,接诊查尔斯让我面对了同样的问题。我明白我的自我价值在逐渐降低,也认识到我是怎样处理类似问题的。跟凯莉一样,我觉得我也失去了支撑。然而,我选择了在任何情况下都重视自己。我可以去找拉米,让他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我对自己的感觉应该完全由自己决定。毕竟,在我们建立情感关系之初,我就提醒自己要完全袒露自己。
对于“搭讪其他女人”的问题,我要认识到,与他人比较是不公平的。我不应该跟别人攀比,只需放松心情,欣赏他人的天赋和才干就好。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如果我在跟拉米一起出去时遇到了某个漂亮的俄罗斯女人或者年轻的澳大利亚美女同拉米打招呼,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轻轻地呼吸,劝自己冷静。
这是一个分水岭,标志着我终于能处理自己心中累积的不安全感了。我不想有渺小感,我想拥抱自己的美丽,好好享受自己的美貌和魅力,让自己每走一步都感到自豪,无论他是否看到了我。
至于皱纹,那又怎样?这场情感危机与皱纹无关,也跟马塞拉、露丝和玛利亚无关。这意味着我需要治愈自己的创伤。皱纹无法夺去我的光彩。照镜子时,我会欣赏镜中的自己,而不会对脸上的皱纹耿耿于怀。我会欣赏自己这个人,即便身边有我钦佩和在乎的人,我仍会欣赏自己。
这样做能带给我们力量,让我们克服陷入爱情时产生的脆弱。